一场斜雨,将青石板洗得发亮。巷口断墙根下,忽然涌出一片绿中带胭脂红的星星点点,走近瞧去,原来是马齿苋在湿漉漉的苔痕里舒展腰肢。它们总爱攀着墙缝生长,细茎如丝,叶片却肥厚得像婴儿的掌心,在晨光里捧着露珠,仿佛捧着前朝遗落的玉坠。
晨光里的露珠
仿佛是前朝遗落的玉坠
展开剩余73%祖母说,这种草是带着佛性的。《本草拾遗》里记载,它又叫“五行草”,青茎属木,赤花属火,黄蕊属金,白根属水,黑籽属土。在记忆的童年,我常蹲在墙根,饶有兴致地看蚂蚁列队穿过马齿苋的森林,也看蜗牛在叶背留下的银亮诗行。祖母总是穿着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布围裙,在石阶上来回忙碌。她的脚步轻盈而稳健,围裙扫过石阶时,总会惊起几粒草籽,那草籽就像溅落的星子,在风里飘向更深的巷弄,也飘进我心底最柔软的角落。
马齿苋的生命力,远比我们想象得坚韧。马齿苋最喜贴着地皮生长,砖缝里的几撮薄土,檐角漏下的半寸天光,便够它们织出锦绣。梅雨季,总能在漏雨的西厢房窗台上发现马齿苋的身影,它们从瓦罐裂缝里探出头来,根须悬在空气中,像极了敦煌壁画里灵动的飞天飘带。它们把紫红的茎叶弯成问号,向着积雨云的方向张望,那不屈的倔强,至今仍深深地刻在我的心上。
记忆里,祖母总爱带着剪刀去采马齿苋。她的银镯碰着陶瓮叮当作响,剪刀起落间,那些翡翠玛瑙般的马齿苋便落进粗瓷碗里。我最爱的,便是焯水后的凉拌马齿苋。这道菜的灵魂在于浓郁的蒜泥和醇厚的米醋,再撒一把炒得焦香的白芝麻。当酸味在唇齿间缓缓漫开时,仿佛奏响舌尖上的旋律。不知为何,每每这时,瓦檐上的雨滴总恰巧落进天井的水缸,叮——咚——,叮——咚——,清脆的声响,惊醒酣睡的孩童,也惊醒沉睡的大地。
住在巷子里的孩子们,从小就与马齿苋为伴,自然都知晓它的妙处。在被暑气蒸出痱子的午后,揪几片肥叶揉出青汁敷在额角,便能感受到那丝丝凉意;贪玩磕破了膝盖,嚼碎的叶泥便是最好的金创药,带着大自然的温柔抚慰了伤口。听母亲说过,她少时有一年大旱,井水枯了大半,但家里墙根的马齿苋却异常红润,叶片里仿佛储藏了月光酿成的琼浆,救活了檐下奄奄一息的蝈蝈笼。这小小的马齿苋,总爱在不经意间,给生命带来惊喜与希望。
长大后,无意间读到《救荒本草》,才知道这卑微的野草原是渡荒的恩物。崇祯年间河南大饥,“民争采马齿苋充饥,活人无算”。那些细弱的茎叶里,究竟藏着多少生命的偈语?此刻在城市冰冷水泥缝里、在以飞秒计算飞驰的现代时间缝隙间绽放的那株,是不是百年前某粒救荒种子的玄孙?任凭岁月如何变迁,它为什么能始终坚守生命的顽强,在每一个春天,准时赴约?
带着这样的疑问,我在生活中不断寻找答案。前日,我像往常一样走进永辉超市,在冷藏柜里,看见了躺着的塑封的马齿苋,标签上印着“有机野菜”的字样。肥硕的叶片泛着不自然的油绿,像极了被脂粉腌渍过的乡愁。忽然想起老宅拆迁那年,推土机碾过巷口的前夜,母亲默默移栽了几株马齿苋到城里的阳台花盆。但后来,它们活不过半月便枯萎了。原来,有些生命可能注定要在裂缝里才能活出滋味,离开了熟悉的土地,哪怕拥有再好的条件,也无法找回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生命力。
在这城市不断更迭的喧嚣中,我时常怀念充满烟火气的青石巷。思绪飘远,不知不觉走到了小区光洁的大理石墙角。不经意间,我发现墙角隐隐渗出几点胭脂红,那熟悉的颜色瞬间抓住了我的目光。穿汉服拍照的少女提起裙裾小心绕开,镜头扫过时,旁边有人惊呼:“快看,这有野草!”
我走上前,蹲下身,看见马齿苋的嫩芽正从防水涂料裂缝里钻出来,它在微风中轻轻摇曳,好似向着多年前那个蹲在青石巷里看蚂蚁的孩子,轻轻摇晃着铃铛。
我想,是该为马齿苋心动一回。
作者:建瓯税务 廖伟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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